31年前过马路被巴士撞及、拖曳,黄秀凤第一次死里逃生。4年前,她患上恶性肉瘤,前后开刀两次。
这辈子遭遇的可怕经歷,不只在心里留下伤疤,身体上的损毁也触目惊心。然而,这些任谁都觉得不幸的事並没有让她消沉,她活跃于社会工作,最常做的就是到住家附近的安邦政府医院关怀病友。
年中,榴槤瓢香,屋子里有一箱,但黄秀凤没这个口福。她的左小腿在车祸中毁了,到现在还不时会发炎冒脓,尤其是每年这个时候,天气最炎热的时节。「除了榴槤,还有很多东西不能吃,虾是完全碰不得的,但你说做人很无趣吗?也不是啊,还没变成这样子之前,也曾经尝过。」
车祸发生,她受伤最严重的其实是头部,「动刀后我陷入昏迷,在加护病房待了两天,醒来后小腿已经溃烂。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应该是处理不当,感染 了细菌,但当时我们都没这方面的知识。」后来转介骨科,以大腿的肌肉补在小腿上。她感慨:「年轻时免疫系统比较好,手术后还敢穿短裤和短裙,但年纪大了, 免疫系统变差,最近常常溃烂发痒。」
前几年,左大腿长了恶性肉瘤,是极少数的癌症之一,相信是多年来左小腿的状况造成压迫所致,但手术后已无碍。 但很不巧,前不久她又因失去平衡摔了一跤,因施力不均,右脚承受了几乎所有的撞击,呈黑紫色一片。黄秀凤说:「我这双脚多灾多难,接下来要多照顾它们一 点…」她坦言:「可以感觉到它们已经大不如前了。」
黄秀凤的正能量不是一种假装,经歷过生死劫难,理解人生无常,她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珍视发自內心,非常地不经意。拖著的也许是外人眼中的「残躯」, 她积极参与活动,探访癌症病童、关怀忧鬱症患者、协助老人和弱势与政府单位协调,申请身份证(蓝登记)、援助金或残疾人士识別卡(OKU Card),对她来说是驾轻就熟。
「从30年前起,我每年都要进2到3次医院…看著打针吃药这些过程的变化,也算是见证了医疗的发展吧?」黄秀凤笑言。从医院捡回来的命,她用余生回 馈给医院,她自己身体有状况时跑医院,没状况时为探望非亲非故的病人跑医院。上天或许欠她一个健全身体,却没忘记给她一颗爱人的心。
2014年,黄秀凤到马大医院探访一名忧鬱症患者,那是发生车祸近30年后,她第一次回到那个地方,「虽然事发后,我陷入昏迷,其实对整个事件没什 么印象,但经过脑科时,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,我就是从那里捡回这条命的呀。」还有一次,她到安邦政府医院探访一名同样因车祸伤及脑部的女孩,「看见她用 力地深深呼吸,脚也受伤不能动,马上就联想到当初的自己。一直以来,我都好奇当年受伤的自己是怎么一副模样。」该名女孩苦熬2个星期,仍是往生,黄秀凤感 嘆:「所以说,我是多么幸运!30年了,还好好地活在世上。」
车祸之后,她参与马来西亚青年运动(青运组织),后因结婚而淡出,而今偶尔担任慈济团体的义工,並在週遭人有需要时,协助处理必须和政府单位交涉的 事项。「我是做账的,填表格、准备文件这些工作对我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。很多老人,尤其是华人,不知道他们符合申请援助金的资格,就算知道,也不知道该怎 么做,尤其很多老一辈的华人没办法以马来语沟通。」
协助申办证件驾轻就熟
黄秀凤在1990年代曾担任工资结算员(Payroll Clerk),对社会保险机构(SOCSO)的机制已相当了解,车祸发生后更是加深认识。「车祸是1985年发生的,当时的社险只保上班时间,上下班路程 是不包括的,所以不获赔。直到1992年,才改制,所以患癌时,有获得赔偿金。」她接著说:「很多人不知道忧鬱症等精神疾病是可以申请残疾人士识別卡的, 每个月可获得200令吉补助。」
一次生,两次熟,黄秀凤逐渐累积经验。我们笑说,她大可开个服务中心,她摆摆手:「不要啦。」虽然 年轻时曾经活跃於政党,但现在的她心不在此。「有人载我过去,我就试著做咯,反正需要准备什么文件、办公室在哪里,网络上都可以找到。准备好了,过去试试 看就是了。」到目前为止,她所处理过的4个案子,包括从红登记转换为蓝登记的案子都相当顺利,「很多时候,是当事人心理压力大,真正做起来,没有想像中困 难。」
因为住家靠近医院,黄秀凤在双脚状况良好时,常去探望血癌病友。「安邦医院血液疾病治疗中心相当著名,很多血癌患者在那里就医。我和 一名来自东马的孩子建立了关係,去年他领大马教育文凭(SPM)成绩单,我透过面子书跟他说『WellDone』,他说自己考得不好,没资格接受这句讚 美。对我来说,一个血癌倖存者,把试考完,已经很棒了。」黄秀凤总是发自內心地觉得,在生死面前,其他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。
车祸重创如明鑑 留下真命天子
纵是乐观,黄秀凤也不是天真得不知世间冷暖。脚长得丑怪,別人自然投以异样眼光,她说:「时代或许会变,但人心不会。」她重新把笑容掛在脸上,说: 「我虽然长得不是特別漂亮,也不是有可爱性格的女子,但年轻时异性缘特別好。可是,你知道吗?车祸发生,我的脚变成这样之后,很多男生不再和我玩在一起 了。」当时的男友甚至坦白告诉她自己非常介意。「他那句话即便到今天,想起来还是痛,比身体上的痛更痛,狠狠地划在心上的那种痛。」
然而,「错的人空出了位子,对的人才有位子坐下」这句话是永远的至理名言,黄秀凤后来和同事,也从事做账的先生共结连理。「他从来不把我当病人,虽 然我身体上的问题来来去去,有时真的挺烦人,但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愁眉苦脸,这个家还怎么过下去?我不敢开车,他的责任就是载我去我想去的地方,参与正面的 活动,我去外头接收了好的能量,回来之后,自然也充满正能量。」
先生可曾表达过嫌弃,她又可曾暗自觉得自卑?黄秀凤说:「他已经习惯了『这就是我的妻子』,我的妻子就是这幅模样。我们也会有口角,也吵架,但我从 来不会主动提『你是不是嫌弃我的脚?』;他也从来没有让『你以为自己很好咩?也不看下自己的脚』这种话脱口而出。」20岁的儿子也从不嫌母亲的脚难看,出 门时叮嘱她尽量別穿短裤,怕的是细菌感染,而不是担心招惹眼光,「出门在外,他还会扶我,照顾我的行动。」她开玩笑地说:「但毕竟20岁了,以后有了女朋 友,不知道还会扶我吗?」
漫漫復原之路 改善父女关係
一场可怕的车祸,改变了许多事。但遭遇厄运的人,通常都会设想「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,该有多好!」,说起这个,如今幸福知足的黄秀凤思索片刻后,说:「我觉得我可能会不婚或是非常迟婚耶。因为我太好强了。」
復原用了一年半,带著伤疤、忍受不便大半辈子,总归是磨掉了部分的稜角,「和父亲的关係也变好了」,她说。老一辈的父亲总是不苟言笑,但其实爱得不 比別人少。「我臥床的日子,他每天抱上抱下,那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要24岁了,已经多长日子没有和父亲那么亲近了啊。那个年代没有轮椅,他不忍我天天关在房 里,亲手在木椅子上加了4个轮子,推我出房间看电视。」
她说:「我体会过父亲对家人的爱,开始做善事后,也越来越懂他老后的孤独。母亲说她担心走后,父亲会寂寞,因为他年轻时建立起的威严让孩子们都不敢 与他亲近。我说没关係,还有我。和老人的沟通就是知道却假装不知道,像是电视里播著的新闻,明明就已经知道,却硬要问他,其实不过是想给个机会他说话。」
面子书上常有人写出很美丽的句子,像太阳一样放射正能量,黄秀凤说自己只有中三学歷,向来欣赏文笔优美俐落的人,「看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写关於生命 意义的文字,確实很正面、很美好,但有些事情,真的要经歷过才懂。」黄秀凤是走过来的人,又或者该说她至今都还在面对人生的考验。真正的豁达,发自內心, 她接受命运,却也不愿就此低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