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说换掉名字不表示可以换掉人生,但苏志辉希望能时时记著现在的生活得来不易,警惕自己无论如何,都不要再走回头路。苏以撒是他的新名字,他是「盼望之光」(House of Hope&Light)的负责人,为无依老人和吸毒者提供庇护。曾经沉沦毒海20年,好不容易摆脱萎靡不振的日子,却在去年遭遇失去一只眼睛的厄运,但无论如何,他选择接受命运,让余下的人生继续透过助人发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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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年12月,大马多个地区发生严重水灾;2015年1月,苏以撒失去了他的左眼球。「我隨团到彭亨州而连突(Jerantut)賑灾,因为担心把物资放在集合中心,偏远户没办法获得分配,所以选择亲自送进去。」凌晨3时出发,直到夜里8时才回到位于雪州加影的「盼望之光」,苏以撒发现自己浑身发烫。

「左眼开始转红,可是没有痛感,所以不以为意。」他透露,从普通诊所到专科医院,再被引介到两家风评极佳的政府医院,几天时间內病情却急速恶化。「医生原本说只需要把细菌清除,眼珠子还能留著,但安排住院后,我开始痛得坐立难安,后来院长来了,说恶化得太快,必须马上动手术,把眼睛挖掉。」不容许多做考虑,苏以撒在情势所逼下,即刻就签字进行手术。

事故发生后,苏以撒觉得自己无法在社工的岗位上坚持,而中心的一些老人讲话直接,听在耳里,不免难过。「我开车载送他们时,他们说我已经是半盲,担忧我是否还能胜任。」他苦笑道:「半盲是事实,他们没说错,他们有顾虑,我不能假装不知道。」在加影佳寧之家院长叶丽娟的鼓励下,苏以撒最终决定继续在「盼望之光」工作,稍作休息后,再次扛起照顾者的责任。当然,在那之前,他积极地自我锻炼,希望能让老人们对他恢復信心。「我在下午的时段自己出去练车,也骑摩哆,后来再尝试载人,处处都格外小心,他们也渐渐对我放心,没有再说什么了。」

戒毒成功后在基督教会工作,拥有牧师身份的苏以撒在2012年主动加入「盼望之光」。他认为在教会服事的人很多,但关注社会弱势群体的人却有限,今年56岁的他与一班长者住在略嫌偏远的工业区,每日应付各种意料之中和意想不到的大小事,他说:「我以前那么不堪的生命都有人愿意拉一把,现在我没理由说放下就放下。」协助老人行动、张罗他们的饮食,日子还是得过。

福利中心的工作虽是吃力不討好,但似乎会是苏以撒最终的归宿。如果不是因为沾染上恶习、不是因为有感受人恩惠必须回馈,苏以撒又会有怎样的志向?他顿了半晌,说:「奋斗的时期早就过了,现在从事的工作是一种修习。」社工是伟大的工作,但苏以撒不敢忘记过去,也总是以此警惕世人:人生本就没有如果。一失足成千古恨,再回头是百年身。

苏以撒(左)和人称Uncle Boy的严崇杏有著相同的经歷,戒毒、信主的过程中,两人成为挚友。2012年,苏以撒得知严崇杏將在加影佳寧之家的协助下成立收留中心,主动加入阵容。
苏以撒(左)和人称Uncle Boy的严崇杏有著相同的经歷,戒毒、信主的过程中,两人成为挚友。2012年,苏以撒得知严崇杏將在加影佳寧之家的协助下成立收留中心,主动加入阵容。

苏以撒说,自己最对不起的是父亲。「我爸爸很疼我,从来不打骂,他对我说自己已经尽力了,他说,『我能提供你的都已经提供了,让你去上学,我知道的也都教你了,你却不愿意接受和吸收,我已经无能为力,將来的路你得自己去走。』」苏以撒懊悔父亲没有见到自己浪子回头。父亲突然进院接著过世的时候,他在加影福音关怀中心戒毒中。

苏以撒在吉隆坡甲洞增江(Jinjang)区长大,1970年代的增江是私会党集中的华人黑区,他笑称:「当年人家说那个地方『走进去,出不来』」。即使有一个温暖的家庭,但十多岁的年纪,觉得朋友是终生的依靠,苏以撒还是走上歪路。他忆述:「整整二十多年,为了有钱买毒品,偷、抢都干过。无数次想戒,对著家人发誓几百遍,去戒毒所、辅导中心、请医生开葯,总是戒了一段日子又重拾。」

只要不走歧路,老母亲对苏以撒所做的事,都无限支持。如今,母亲是他最深的牵掛,只要一有时间,他便回家探望。
只要不走歧路,老母亲对苏以撒所做的事,都无限支持。如今,母亲是他最深的牵掛,只要一有时间,他便回家探望。

因为有愧,终于戒除毒癮

早年苏以撒当油漆工人,因为以日薪发工资,所以很愿意开工,「不开工就没有工钱,就买不了毒品。但做这一行有时要去有钱人家工作,他们觉得有坏习惯的人无法信任,担心手脚不乾净,我就没得做了。」1990年代,赌博(马机)中心林立,同样给管理员发日薪,苏以撒貌似无往不利地混过一天又一天。

那既然癮君子都当了二十多年,后来是为了什么痛定思痛地把它戒掉?他说:「出於对家人的愧疚。那时候我都要接近40岁了,我的家人还是没有放弃我。」苏以撒是家中独子,尚有姐姐和妹妹。完成戒毒所18个月的课程后,苏以撒回到增江生活,在甲洞教会的团契帮忙。后来有机会到臺湾进修神学並留在当地工作,但他放不下老母亲选择留在大马。

母亲今年已82岁,和外孙同住,苏以撒不时抽空回去陪伴。他眼睛出事时,母亲也大老远跑到加影来探望。「我成为基督徒时,她极力反对,其他亲戚也不能接受。但后来他们见我没有再走回旧路,好像也就没再针对信仰说什么了。甚至现在还有亲戚偶尔打电话来问『有去教会吗?』我说『有』,他们说『那就好』。」苏以撒心里知道,亲戚们认为,有去教会就等同於没再吸毒,但无论如何,最重要的是,有人在关心自己。每一年,他都回到戒毒所探访,「我去看看那些边缘人,他们像是一面镜子,倒映著当年的自己是多么辛苦才得以摆脱,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再走回头路。」

苏以撒总是对来访者笑说:「他们(住户们)是我的维他命,我每天吃一剂才有营养。」住在中心里的人面对各种各样的难题,有人天天嘴上抱怨,有者甚至在情绪不稳时挥拳揍过苏以撒,但同住一屋簷下就是相互依靠的家人,长期相处,多少有点感情。
苏以撒总是对来访者笑说:「他们(住户们)是我的维他命,我每天吃一剂才有营养。」住在中心里的人面对各种各样的难题,有人天天嘴上抱怨,有者甚至在情绪不稳时挥拳揍过苏以撒,但同住一屋簷下就是相互依靠的家人,长期相处,多少有点感情。

挣脱毒海,一只眼的余生非难题

染毒是误入歧途,那眼疾就是无妄之灾。前后动了4次手术,包括把眼睛挖空以阻止细菌蔓延和用肚子脂肪填充眼眶,经歷了许多磨难,医生却告知始终无法找出细菌的源头,苏以撒感觉「平白无故」就失去了一只眼睛。

他指自己的马来语不灵光,治疗过程只告诉相关单位眼睛疼痛,因此诊疗报告上並没有列明是因何故受伤,所以被视作个人病痛,无法获得社会保险(SOCSO)的赔偿。

事情发生时才刚跨入2015年没多久,万象更新的时节,苏以撒却像是坠入不见底的深坑。「得知要把一只眼睛挖掉的消息时,根本是晴天霹雳。手术结束后,医生用宣佈的语气说:『你的左眼已经没有了』,我实在无法接受。」好一阵子,苏以撒的心里苦闷非常,「我去做好事,隨行的有三十几人,为什么只有我遭遇不幸?」

这样的念头总不会也不能一直如此盘旋,「一开始真的很不习惯,也一直在回想当时的情况,明明我们都很照顾卫生,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?但心里也知道不管怎样,眼睛没有了就是没有了,我再怎么埋怨,时光不可能倒流。倒不如全心助人,或许还更开心一些。」若挣脱毒海不嫌晚,適应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日子,肯定也难不倒苏以撒。

右眼视力正常,开车对苏以撒来说並不困难,但为了让乘客们(老人们)放心,他总是特別地小心翼翼。
右眼视力正常,开车对苏以撒来说並不困难,但为了让乘客们(老人们)放心,他总是特別地小心翼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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