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大利北部一个名叫朗格隆尼(Longarone)的小镇,那里的墓地,曾经有一个坟墓,碑文是这么写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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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被人性冷漠和贪婪残酷且怯懦的杀害,沉冤未雪,一场预谋大屠杀。”

这文字悼念的,是死于非命的白奥拉一家七口。夺去他们性命的,是1963年10月9日发生的惨剧。与他们同遭厄运的,是当年朗格隆尼和邻近村镇约2000馀人。那一天晚上,附近的托克山发生严重山体滑坡。巨大的山体以100公里的时速滑入那里的一座大坝水库,被挤出的水参杂著鹅卵石形成浪高大约200米的滔天巨浪,先是冲向山地村庄,然后漫过坝顶往朗格隆尼泻下。大水经过之处几乎被夷为平地。

朗格隆尼80%人口死于非命,幸存者仅73人。寻获的大约1600具遗体,身份获辨识者不到半数。巨浪推挤空气形成的震波,估计比广岛投下的原子弹还要强,灾民衣著被震破,寻获时多数全身赤裸。而,那座大坝——维昂特大坝(Vajont Dam),依旧巍然屹立。

这场“水库海啸”,就像48年后发生的福岛核事故,是长年政商勾结生态形成的顽疾,一旦遇上诱因就一发不可收拾。公害问题和环境灾难就像合并症,管制范围累积舞弊,环境安全逐步被蚕食,公共安全意识长期受忽略,一旦累积形成临界点,灾难就一发不可收拾,对社会造成极深的伤害。

事发后,亲政府媒体坚持归咎于天灾,认为大坝营运方没犯错。一名记者这么解释:“昨天,那里有五个村庄和两千人。今天,一切都夷为平地。没有任何人可受指责,没有任何人可预见。在这原子能时代,你只能说,这是一场乾净的灾难。人类什么都没做,一切是大自然所为,在其中无关善恶,只有无感。”

然而,事实证明,山地居民在事发前已察觉灾难征兆并多番投诉,也有地质学家对坝址地质提出担忧。当地人深知托克山(Monte Toc)频发生滑坡,“托克”本来就含有腐烂之意,因此在那样的地方建坝实在非上策。因此,惨剧并非全然无可避免。

大自然是人类的垃圾桶。所需资源,找山林海洋榨取。碍眼垃圾,找山林海洋掩埋。搞出灾难时,就说“天有不测之风云”。“大家无对错”,皆大欢喜。

耍太极功夫

在马来西亚,稍微专心聆听咖啡店闲话,就可观赏炉火纯青的耍太极功夫。印尼焚林事件造成烟霾飘过来,人们就只强调是印尼人干的,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种植业集团在印尼的毁林劣迹则只字不提。工厂爆发新冠肺炎疫情,人们就说是“印尼外劳很脏”,住宿条件是否构成爆疫条件就无须在乎。集水区毁林造成泥石流或滑坡,如果涉及猫山王园丘,即使造成严重水荒,人们通常指责供水公司办事不力,对毁林问题则保持沉默。

长年的转移视线习惯,使人们把一大堆不存在的祸首深深烙进脑中,对舞弊和真正的灾祸肇因的知识则一片空白。今天怪天气,明天怪种族,后天怪宗教,大后天怪外国势力。归咎于天意命数者大有人在。气候变化之类的因素若形成诱发灾难的条件,各方就更有充足理由归咎于天灾,这大概可说是卸责的大好机会。

一些惨剧发生后,民众最感兴趣、最想追查的,是事发地点闹鬼事件,不是灾祸背后涉及的千丝万缕利益关系和舞弊问题。

人们总是凭著本身的习惯甚至喜好,归类哪些东西可怕、哪些东西可以无视、哪些必须被无视。闹鬼、厄运、魔咒、异族、异教、外人,比贪婪卸责更值得害怕。于是,我们从不缺乏悲剧材料,也从不觉得对舞弊的沉默冷漠是恐怖的事。

朗格隆尼白奥拉一家的墓碑,如今已经不复存在。2003年,朗格隆尼市政府决定把维昂特惨剧罹难者墓园改建成国家纪念碑。在那里的新墓碑,就只有逝世者的名字和年龄。对罹难者家属而言,在当年那场夺走他们亲人性命的灾难多年后,如今面对的是一场夺走记忆的灾难。

在马来西亚的我们,会为国内环境灾祸的受害者们追查真相伸张正义吗?

抑或,把一切都忘掉,才是“正能量”之道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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